濯锈ゝRi.h

by濯锈

这时夜色很明，那弯弦月已向中天推去。坐不多时，席月吵嚷着要放烟花。姚青山笑问：“你们这样文明的新家庭，也过旧年吗？”魏洗星道：“一则她小孩子爱玩闹；二则今夜添一个你，亦应取团圆之意。”青山听得“团圆”二字，不觉触动心事，飞红了面颊。席月见他不言语，便笑道：“不放烟花，莫非在这里看你们抵眼睛不成吗？”饶是洗星不苟言笑之人，听得这话也不觉莞尔道：“‘禁止嘴唇是有智慧’，你却还是这样多言多语。＊”话虽向席月说，眼睛却不由向青山瞧去，见他瓠犀轻启，赧颜微露，下巴额上一颗美人痣墨玉一般，愈增娇俏之态。席月拍手道：“你说不曾抵眼睛，可直向青山哥哥望呢。”洗星见青山有悁悁之意，亦不多言，起身说一声：“走罢。”席月如得赦令，早欢蹦蹦跑下楼去了。姚青山浑身一栗，忙站起身来，却被魏洗星轻轻揽过。洗星不言，他自然也默然无语，于是头正靠着魏洗星的肩，一同到楼下来。

终究他们是欧化的家庭，故这旧历的节，家中也并无多少额外的装饰，不过吩咐将走廊外扎些松枝花束，又有许多电灯，这时万火齐明，灿如锦绣。三人立在阶下，但见月光清射，铺就遍地华光；焰火初绽，散为漫天星雨。那沈沈夜幕上正似一朵朵放出繁花，十分好看。

席月好不欢欣，见下人拿了烟花过来，她便吵着要先放三束。魏洗星上前道：“我帮你放。”青山倚在一边笑道：“你也转了童心，真是十年难逢金满斗的事情。”洗星道：“她哪里会放，仔细烫了手是正经。”便将烟花立在平地上，用打火机点了半日，却始终点不着。说声：“怪事！”席月哈哈笑道：“哥哥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。”青山摇手笑道：“是了，这点小事原不应当劳动大帅，仔细烫了大帅的手是正经。”魏洗星也笑道：“定是这引子出了岔错，你再拿一个给我。”青山道：“再拿十个，还是这么着，怎么说呢?”洗星道：“那时自然是我手生了。”青山笑道：“却不消等到那时。想是你老总出了洋，有了新知识，就把这样简单的旧知识丢下了。”说着，走出门去，不多时，取回一根香棒来，将引线点上，果见火苗突突跃起来。席月欢叫道：“成了！还是青山哥哥利害。”魏洗星道：“我们快闪开些。 ”引着他二人向后退去。

少顷引线燃尽，霎时但见一条火龙冲天起，万道烟霞照夜明。魏公馆上如水碧天，这会儿却似有星球分辉，花团斗彩，一时亮如白昼。又有爆竹声震天响起，劈劈剥剥闹成一片。三人相依相偎，对兹佳景，真个良辰美景赏心乐事，四时俱备。席月手舞足蹈，魏姚二人心中，又各是一般滋味。

那席月玩兴上来，指挥哥嫂两个，将一捧烟花尽数放净。洗星道：“玩也玩了，烟花也放了，你该回屋睡觉去。”席月扭股糖也似缠道：“我还想听青山哥哥唱一段。”青山见洗星颔首，方俯身向席月问道：“今天唱一段什么好呢？”席月道：“不拘唱什么，你唱的自然都是好的。”青山强笑道：“如此，伺候你兄妹一段《生死恨》罢。”席月将戏名喃喃念了一遍，笑道：“这个好！我还没听过哩。”青山偷眼顾眄，见洗星目光炯炯地正望着他，由不得心中酸楚。于是轻移莲步，慢开檀口，唱道是：

“说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，山河万里几多愁。

金酋铁骑豺狼寇，他那里饮马黄河血染流。

尝胆卧薪权忍受，从来强项不低头。

思悠悠来恨悠悠，故国明月在哪一州？＊”

他这几句唱来，真是啼莺宛转，吹兰芬馥；不住哀戚，如泣如诉。其中似有凛然不可犯之色，却又有别往日。魏洗星目光闪动，若有所思。席月早听痴了去：“太好听了，就可惜我听不懂。这其中有什么故事吗？”青山哄她：“你乖乖回屋里睡觉去，等我改日慢慢的说给你听。”席月听说，方不情不愿的上楼去了。

月光下澈，照着地面雪白。两个人影，并列在地下。姚青山垂下头，默默的没有做声。魏洗星走过去，替他拢一拢发丝，轻轻道：“我知道你方才那几句，是唱给我听的。”姚青山抬起面颊，挤出几丝笑容道：“你没有怪罪我过年唱这样悲切的曲子，是我的福分呢。”洗星道：“我不迷信这个。只你唱这几句，我便知道，你心我心，原是一般的。”青山惨然一笑：“你也知道我的心吗?”洗星在他耳畔轻轻道：“你心中想的是‘ 屋漏雨雪上霜鸳鸯惊散，从今后两分飞地北天南’。是也不是?”青山轻叹一声：“难为你记得这些。”洗星道：“你唱过的词，我都记得。”青山似笑还嗔：“就只盼你到了那边，这边的人，你还会记得。”洗星攥了他的手道：“你真的定了主意?”青山望去，见焰火明灭，正照着洗星的脸，往常眉眼间冷硬的弧度，这时也似柔软下来。他心中波澜，言语却平静：“‘两情若是久长时，又岂在朝朝暮暮。’你说过的话，我也记得。”洗星一晌无言，只把那水葱也似手指又攥紧了些。看青山时，雪白面颊上一点似有如无的红晕，若笑而有情。

良久，洗星方才轻轻的道：“你如今分外刚强了些。若放从前，你说起这话，少不得要落泪的。”青山秋波闪动：“若放从前，我断说不出这话。你可知方才让你猜我的心意，你只说对一半吗?”洗星道：“那一半是什么?”青山缓缓道：“是‘蝼蚁命生和死如同草芥。’我是泥溷里挣命的人，你是天上的星。你予了我许多光亮，到头我却仍不免害怕，我这凡人的情意要束缚了你。”洗星沉吟片刻，在他额头轻轻吻一吻：“我亦是行人。若与你这头分开，我便要揣了你的情意走下去。”青山背过脸道：“最好。就只是《生死恨》其中故典，少不得要你一人说给席月听了。”洗星道：“那时鹏举玉娘中间，又多上你我一段故事。”伸手替青山搵过眼角，二人并肩，共看这火树银花不夜城。

青山挽了洗星臂膊，轻轻道：“我亦要揣了你的光亮，往世上走。”

-end

注：

＊《箴言书》十章十九节：“多言多语难免有过；禁止嘴唇是有智慧。”

＊此处和下文两处戏词，都是《生死恨》中韩玉娘唱段。

大噶新年快乐！四号主厨是我！

大年初一主要是白天拜年但我写的是晚上发生的事哈哈（是个有圆有缺的故事）

最近在尝试章回体写作😂想仿《金粉世家》结果画虎类犬了，还是祝大家吃粮开心叭

p2是喵喵熊熊整理的海报！辛苦唠